7月15日，俄罗斯世界杯落幕，法国队夺冠，这也是时隔20年后，法国队再次捧得大力神杯。

法国队捧得大力神杯

不过，对于法国队的胜利，一些球迷很不以为然。

有人认为，法国队“缺乏底蕴”，队里“黑人队员多”，“靠归化球员夺冠”、“不是自己真实本领”；还有资深球迷指出，法甲是所谓欧洲五大联赛（英超、西甲、意甲、德甲、法甲）中水平和影响力最低的，建立在这样一片“贫瘠足球土壤”上的冠军球队，其根基自然也不可能太深厚。

此外，亚军克罗地亚队也博得了诸多喝彩，大家都把它称作“欧洲足坛灰姑娘”以凸显其“异军突起”。冰岛队则因“业余球员”踢球都踢得那么好，成为了讽刺国足的绝佳素材。

真相确实如此么？

文

陶短房瞭望智库特约国际观察员，旅加学者

编辑

谢芳瞭望智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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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靠归化球员的雇佣军”？

法国这支冠军队里的黑人球员的确很多，总计23人的队伍，黑人球员多达15名。其中，3位守门员中1位黑人；8位后卫中4位黑人；7位中场中6位黑人；5位前锋中3位黑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法国真的是一支“依靠归化球员的雇佣军”：

在这15名黑人球员中，只有乌姆蒂蒂（喀麦隆雅温得）、曼丹达（刚果民主共和国金沙萨）两人出生在海外；

姆巴佩（父亲是喀麦隆移民，母亲是法国籍阿尔及利亚人）、马图伊迪（父母是安哥拉移民）、恩佐济（父母是刚果移民）、托利索（父亲是多哥移民）是移民二代；

其余的黑人球员要么早已在法国定居几代，要么是法国属地出生的球员（如利马的出生地是法属瓜德罗普岛）。

俄罗斯世界杯上的姆巴佩

更重要的是，这些球员几乎清一色由法国青训体系培养，从踢球风格到生活方式、国家认同，都已经“法国化”。

相反，他们的“老家”拉他们代表祖辈原籍国国家队参赛，才是“挖墙脚”。如本届突尼斯队、摩洛哥队中都有相当多出生在法国、拥有法国国籍的球员，因担心无法入选法国国家队参加世界杯，只能“顺水推舟”，代表祖籍国参赛。

历史上代表非洲扬名的大球星，如科特迪瓦的德罗巴、阿尔及利亚的马哈里兹、加蓬的奥巴梅杨、马里的卡努特等，其实都出生在法国，且都出自法国青训体系，其中奥巴梅杨都是第三代法国人了。而在夺冠的法国队中，原籍多哥的利马从欧洲U17青年锦标赛开始，就不断受到原籍国的劝诱，但其始终拒绝，理由是“我生于法国长于法国，我就是个法国人”。

其实判断一个法国球员是否有外国血统，仅通过肤色是很容易出错的。要知道，很多黑人球员其实是土生土长的法国人，反而是很多非黑人球员有外国血统。

替补门将阿雷奥拉的父母都有菲律宾血统，曾受到菲律宾国家队的加盟邀请；

费基尔父母都有阿尔及利亚血统，曾被邀请加入阿尔及利亚国家队；

格里兹曼父亲是法国的日耳曼裔，母亲则是葡萄牙人；

卢卡斯·埃尔南德斯是西班牙裔，且出自马竞训练营，是为数不多起步于法国以外青训体系的法国现役国脚；

拉米是摩洛哥裔，并一度被传会加入摩洛哥国家队；

齐达内、里贝里都是阿尔及利亚裔。

出现这种情况，并非偶然，这与法国和非洲“源远流长”的历史密不可分。

法国传奇球星齐达内

2

绝大多数是“法国造”

法国是历史上仅次于英国的第二大殖民地宗主国，在海外曾经拥有庞大的殖民地。非洲则是法国历史上殖民地面积最大、人口最多、关系最密切的大洲，非洲现有54.5个独立国家（阿拉伯撒哈拉人民共和国得到非盟承认，但联合国和大多数国家不承认），其中通用法语的就多达33个。

早在殖民时代，这些非洲国家中就有很多人移民法国（17世纪就有黑人法国议员，拿破仑时代有了黑人法国将军，著名作家大仲马就是黑白混血儿），这些人的后代在法国继续生活发展，但肤色却无法改变。曾是法国国家队队长、效力过AC米兰的马塞尔·德赛利，以及曾在上海踢球的阿内尔卡等，就属于这种情况。

法国退役足坛明星马塞尔·德塞利（右二）

这些前殖民地国家独立后，仍有许多人移民法国，法国也有很多俱乐部的球探活跃于前非洲殖民地，将未成年球员廉价引入法国俱乐部青训体系。这些未成年球员成年后，大多会拥有法国和原籍国的双重国籍，他们中踢得最好的大多会选择代表法国国家队出战。

但正如前文所述，如果觉得代表法国队无望，也有一部分球员会选择代表原籍国出战，此次世界杯中突尼斯国家队中就有很多球员出生在法国。这其中也有些比较特殊的，比如80年代法国“中场铁三角”中的14号蒂加纳原籍马里，他的父亲原本在马里有很高的身份地位，为儿子足球前途辞职、放弃马里国籍转入法国。

此外，还有不少法国黑人球员是法国“海外省”的公民。

法国在殖民时代结束后，仍保留了若干海外大区和海外省，分布在印度洋、北大西洋、南太平洋和加勒比海等地区。其中不少海外大区、海外省黑人比例很高，这些黑人自然拥有法国国籍，他们中的佼佼者也常常入选法国国家队，比如曾入选法国国家队的马夏尔来自法属瓜德罗普岛，帕耶来自法属留尼汪岛，科芒来自法属马提尼克岛等。

说到这里，各位库友应该大致了解了：法国队内固然是多种族、多祖籍来源，但“归化球员”反倒是很少的，就足球运动员而言，他们绝大多数是“法国造”。

其实，像法国、英国这样的老牌殖民国家，拥有大量黑人和外国后裔运动员不足为奇。

稍小的老牌殖民国家也有这样的情况，西班牙有很多原籍拉美的球员，葡萄牙历史上最有名的球员“黑豹”尤西比奥就来自前殖民地安哥拉。就算是历史上殖民地并不算多的荷兰，其有名的“三剑客”之二——古利特和里杰卡尔德，原籍都是苏里南（前荷兰殖民地荷属圭亚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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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级青训体系还能“借笼养鸟”

实际上，这些欧洲老牌足球强国很少使用真正意义上的“归化球员”，绝大多数国家队成员都来自本国或其他欧洲国家的青训体系。

法国青训体系凭借四大特点，在整个欧洲名闻遐迩。

一是“密”，几乎每个万人以上城镇都有至少一套青训体系，U12以上每个年龄段都有梯队和正规比赛；

二是“专”，法国注册教练多达几万人，绝大多数活跃在基层青训体系内，其中不乏前著名球星和资深老教练；

三是“正规”，法国号称“最善于编写足球启蒙教材的体系”，所编写的青训教材深入浅出，图文并茂，并随时更新，饱受各国青训教练欢迎；

四是“基数大”，年法国足协数据，注册球员人，业余俱乐部家，平均人一块正规足球场，这其中绝大多数是青训体系内的小球员和年轻球员。

年6月，英国《每日电讯报》推出“世界50大22岁以下球员排行榜”，法国是最大的“榜霸”，身价第1姆巴佩、第3登贝莱、第6库尔曼、第12马夏尔、第13勒马尔、第20埃尔南德斯都是法国国籍，如果算上出身法国青训、但代表其他国家队出赛的球员，人数就更多了。

虽然位列欧洲五大联赛之末，但法国却是整个欧洲范围内联赛层级最多的，共有上下相维的31级联赛。

其中法甲、法乙由法国足协（FFF）直接组织管理，是职业联赛；法丙（法国全国联赛）是半职业联赛，法国业余锦标赛（CFA）以下则是全业余联赛。前五级联赛都是全国性联赛，以下则为地区性联赛，彼此间存在升降级关系。

如此庞大复杂、纯金字塔式的足球联赛体系，容纳了大量足球爱好者、业余球员和小球员，为“塔尖”提供了坚实的根基。

当然，一些朋友对法甲“水平不高”的评价是中肯的，法甲缺乏稳定的超级俱乐部和财大气粗的赞助商，导致联赛很难“养得起”超级巨星和超级“班霸”。历史上法甲仅出过一个欧冠冠军——/93赛季的马赛队（后因投资人塔皮违规，被剥夺冠军称号）。

不过，法国是欧洲强队中“借笼养鸟”最成功的：历史上的“天皇巨星”普拉蒂尼，曾长期效力当时世界顶级俱乐部尤文图斯，后来的坎多纳（利兹联/曼联）、齐达内（尤文图斯/皇马）、里贝里（拜仁慕尼黑）、本泽马（皇马）也都在欧洲顶级俱乐部度过黄金生涯。

年的普拉蒂尼

如今的新科世界冠军队伍中，5人效力英超，6人西甲，2人德甲，1人意甲，在水平更高的四大联赛中效力者过半，且多是主力，效力法甲的则小的小、老的老，其中最夺目的新星姆巴佩，世界杯还没踢完就已被四大联赛豪门哄抢。

说起来，这要拜欧盟一体化和“博斯曼法案”所赐：欧盟一体化让欧盟内部各国球员可在任何欧盟成员（包括已脱欧的英国）联赛效力，而不会被当作外援，这令所有合同期满的球员都能自由转会，将球员流动的阻力减少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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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罗地亚可不是“灰姑娘”

聊完法国队，库叔再来说一说克罗地亚队。

7月15日，克罗地亚队球员在比赛中庆祝佩里西奇（右三）的进球

本届世界杯，克罗地亚队以连打3场加时赛的勇猛一路冲入决赛，获得历史最佳成绩——亚军，这个建国仅27年、人口不过多万的国家，还被解说员称为“乌拉圭外打入世界杯决赛人口最少国家”，引发许多中国球迷的肃然起敬和丰富联想。

一些着重介绍该国足球在“废墟中拔起”和许多球员“颠沛人生”的文章，也让不少人唏嘘不已。

然而，克罗地亚可不是什么“欧洲足坛灰姑娘”。

尽管直到20世纪初，克多地亚地区才正式传入现代足球，但地处地中海之滨的它很快成了足球的沃土。萨格勒布、斯普利特等城市的足球水平迅速提高，萨格勒布NK（年）和斯普利特哈伊杜克队（年）这样的超级俱乐部，与著名的尤文图斯（）、AC米兰（）、国际米兰（）等的成立年份相比，没有晚几年。

一战后统一的南斯拉夫王国，是著名的“奥运会劲旅”（奥运会成绩突出而世界杯成绩稍逊），而克罗地亚球员则是“劲旅”的绝对主力。

年，南斯拉夫队和当时的另一支劲旅捷克斯洛伐克队进行了一场友谊赛，全队11名首发，除守门员外都是来自哈伊杜克队的克罗地亚球员，而哈伊杜克队守门员未入选的原因，则是因为不论主力或替补都是意大利外援。

年克罗地亚作曲家伊沃·迪佳尔多维奇为纪念哈伊杜克队诞生15周年，专门创作了传诵至今的轻歌剧“Kraljicabaluna”，这使得哈伊杜克队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拥有自己专门轻歌剧的俱乐部。年成立的哈伊杜克球迷协会，也是全球传承至今一直没解散或改名过的最古老球迷协会。二战后，萨格勒布迪纳摩俱乐部崛起并后来居上，和哈伊杜克队成为克罗地亚足球的“两极”。

南斯拉夫联盟存在期间，克罗地亚籍球员一直扮演着重要角色。

年，在“意大利之夏”奉献南斯拉夫足球最后精彩表现的“末代南斯拉夫队”中，苏克、普罗辛内茨基、卡塔尼奇、贾尔尼、博克西奇等主力都是克罗地亚人。当时，南斯拉夫国内民族矛盾已十分尖锐，这支国家队的组成也不免受到干扰（克罗地亚新秀博班因为和塞族警察对掐被临阵开除，普罗辛内茨基也差点因非足球原因落选）。

青年苏克

在冷战期间，许多克罗地亚人移居海外，并在澳大利亚悉尼等地建立了庞大的克罗地亚社区，他们也将足球的种子传递到“新家”。如今澳超劲旅——阿德莱德联队的前身就叫“阿德莱德克罗地亚人队”；澳大利亚国家队最多时同时有7名球员是克罗地亚裔，维杜卡、博斯尼奇、耶迪纳克、斯皮拉诺维奇等著名澳大利亚球员都是克罗地亚裔；本届世界杯，澳大利亚国家队首发球员中也有3名克罗地亚裔球员，克罗地亚深厚的足球基础可见一斑。

年，克罗地亚重新成为国际足联会员，继续披荆斩棘；

年，作为独立国家参加的第一个重大国际赛事——96年欧洲杯，就以小组第一挺进决赛，并在决赛中进入八强；

年，第一次参加世界杯的克罗地亚队不仅在外围赛出现，而且在决赛圈中连克德国、荷兰两支世界劲旅，夺得了第三名，成为世界杯历史上首次入围决赛圈即获得最好成绩的两支队伍（另一支是年的葡萄牙，也是获得季军），当家球星苏克则斩获该届世界杯赛的金靴（6球）；

年，克罗地亚国家队获得迄今该队世界最高排名——第三名；

在此后的近20年里，克罗地亚足球虽有起伏，但战绩仍然相当稳定，除年南非世界杯外的历届世界杯都获得出线权，独立后参加的6届欧洲杯赛仅年未能出线，三次进入淘汰赛阶段。在号称“亚得里亚海德比”的克罗地亚-意大利国家队间对抗中，双方交锋9次，克罗地亚3胜、5和，仅输过一场友谊赛。

尽管克罗地亚国家小、人口少，却也拥有三级全国联赛（其中前两级为职业联赛）和两级地区联赛，注册球员多达12万以上。

很显然，克罗地亚并非什么“黑马”或“足球小国”，而是一支富有悠久足球传统和优良大赛成绩的劲旅。前几年之所以一度陷入低谷，很大程度上是足协内讧和丑闻缠身，以及联赛管理混乱（甲级联赛参加队最少时10支，最多时18支；乙级联赛时而分南北区，时而合并）所致，但深厚的足球根基和肥沃的足球土壤并未因此动摇，因此刚刚度过危机（本届世界杯小组赛时还有球迷呛声足协官员，球队队员、教练也在此次参赛期间屡出“意外”，造成至少两名“非战斗减员”）的他们就迅即恢复了强大的竞争力。

5

冰岛没有神话

冰岛队因首战战平拥有梅西的阿根廷队而名声大噪，又因一度被传“所有球员都是业余选手”而被传为美谈。

许多人以冰岛为例，试图证明“只要努力，业余也能踢好球”。

但这也是不正确的，正如冰岛足协官员“紧急辟谣”所言，冰岛国家队队员都是职业球员，他们之所以有兼职，是因为该国向来有居安思危的传统，球员在踢球时就开始为退役后的人生未雨绸缪。

早在19世纪末，冰岛就开始发展足球运动，尽管当时全国连一个天然草皮球场都没有，单第一个足球俱乐部——雷克雅未克KR队在年便告成立，并一直维持到今天。

早在年，冰岛就举办了首届全国专业足球联赛，至今已形成5级联赛体系（超级、甲级至丁级），由于国家小、人口少，足球场地不足，这5级联赛全部是全国性质的联赛，更难能可贵的是，所有的五级联赛都是职业联赛，冰岛也是欧洲乃至全世界拥有职业联赛层级最多的国家之一（另一个是拥有英超、英冠、英甲、英乙和英格兰全国联赛5级职业联赛的英格兰）。

不过，冰岛毕竟是个高纬度岛国，联赛和俱乐部虽五脏俱全，却终究都是“麻雀级”，长期以来国家队水平徘徊低位。直到年金融危机后，逃过一劫的冰岛开始在政府和各界扶持下展开足球“提速”。

年，世界杯预选赛冰岛获得小组第二，这是其历史上第一次获得世界杯外围赛附加赛资格，可惜最终未能出线；

年欧洲杯，冰岛队首次入围决赛圈，并在决赛圈中小组赛力压后来获得冠军的葡萄牙，以头名进入淘汰赛，更在八分之一决赛中击败英格兰，历史性地进入八强；

年欧洲杯上热情的冰岛球迷

本届世界杯预选赛，冰岛队在小组中主场连克克罗地亚、乌克兰和土耳其，客场也击败土耳其，历史上首次进入世界杯决赛圈，并因此成为有史以来进入世界杯决赛圈国家中人口最少的一个。

耐人寻味的是，冰岛和克罗地亚似乎特别“有缘”：上届世界杯预选赛附加赛，冰岛主客场两回合失利，只差一步进入决赛圈，淘汰他们的正是克罗地亚队；本届世界杯欧洲区预选赛小组赛，克罗地亚和冰岛同组，冰岛力压前者以小组头名出线；决赛圈小组赛，这两个队又分在一起，结果冰岛队末轮小组赛输给克罗地亚队，虎头蛇尾地未能再度上演两年前欧洲杯的奇迹。

尽管参加本届世界杯赛决赛圈的23名冰岛国家队员都是职业球员，但他们中效力五大联赛的队员仅4人（德甲、意甲各1人，英超2人），其余则效力于俄超、保加利亚甲、比利时甲、荷甲、丹麦超等欧洲二三流联赛，英冠、德丙等次级、三级联赛，或“先天不足”的本国超级联赛。

正如一些欧洲专业足球网站所评论的，冰岛国家队的进步同样是欧洲职业足球发展的成果，而它们取得的有限成绩，又足以表明在职业化高度发展的竞技足球领域，一个FIFA成员国职业化水准的下限，足以构成其足球竞技成绩的上限。

所谓“超越职业足球发展规律的捷径”，至少在竞技足球层面，在21世纪的今天，是基本走不通——或干脆说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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