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物质非常匮乏。不但白糖、红糖定量供应,就连四五毛钱一斤,像牛屎模样的古巴糖也十分紧俏。老百姓想多吃点甜食,糖不够用,只好花一毛钱到小店里买一小包糖精,添加在水里、面粉里补充甜味。 对于糖精,当时我觉得很神奇。只要在碗里放上一两颗细盐粒大小的糖精,满满的一碗水就甜了。只是那甜味很怪异,不像糖水甜得纯正、甜得诱人。然而但凡有点其他办法,谁稀罕它呢! 在最困难的六十年代初,虽然老百姓吃糖难,但中央对高干有食物补贴,按级别供应数量不等的肉、蛋、糖、豆等,老百姓称之为“肉蛋干部”或“糖豆干部”。官员吃白糖红糖、老百姓吃糖精。记得那时新闻上总说:我们的生活比蜜甜!沒错,糖精就是主旋律,糖精就是那定盘的星。 那年头,每人每月只有二两古巴糖。平时,母亲将古巴糖锁起来。因为,放在厨房里,我们不时会用筷子头蘸点吃,过把瘾。可那点古巴糖怎禁得住我们过把瘾呢? 我们知道母亲放糖精的地方,厨房碗橱里藏着的一个小瓶,里面有一些白色的结晶,那就是糖精。有一次我们兄妹分别捏了几颗在嘴唇边上舔了一下,甜味异常。母亲知道后大惊失色:“糖精是化学东西,吃多了要中毒的!” 记得那年的中秋节快要来了,对于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每天都在为三顿饭发愁,哪会想到什么节啊。那天,母亲说:“我们买不起月饼,自己烙吧。”我们兄妹一片欢腾。 做月饼,不放糖,就没有甜味,可是要多放,又不现实。咋办?好在人们在苦难的日子里,也有让自己甜蜜的办法,那就是糖精。记得母亲用拇食指捏捉了一点糖精放在碗里,待糖精在水中慢慢融化后,将水倒入面粉中。 由于没有烤箱,我们的“月饼”是用平锅烙的。严格说来和大饼没啥区别,但即使这样,我们也很满足了。 那时,中小学校周围的小商贩,卖的雪糕、话梅和其它廉价小食品,既无生产厂家,又无标准、标识,基本上都含有糖精。就连五分钱一根的冰棍,也都是用糖精制作的。特点就是甜度高、会结晶、味道发苦。胃肠功能弱的人,会感到非常不适。一些头脑灵动的小贩从深井里取水,加上糖精和色素,变成一杯杯五颜六色的凉水,摆在校门口的桌子上。虽然糖精和色素肯定有害,但清冽的深井水绝对比现在各种品牌的桶装水好喝。 当我们发现小贩的饮料是用糖精水配制的时,自己也开始做土气水了。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明的,此后的校园,几乎清一色的医用生理盐水瓶里插一根长长的吸管。有条件的装满凉白开,更多的是直接从压水井上接的,放上几粒糖精,一瓶透心凉的“可口可乐”就做好了。刚开始不知道一瓶水放几粒糖精好,放多了很苦,慢慢摸索着就知道了。 那种五颜六色的吸管学校小卖部就有卖的,只要一分钱。小卖部老板,一个两鬓斑白的爷爷,高兴地用木头尺子量一下,然后用剪刀剪给我们。 那时,我们常常在上课时偷偷地喝糖精水。为了不让老师发现,就在桌子上用铅笔刀或钉子钻个孔。选一个刚好可以用书挡上而且一低头就可以喝到的恰当位置,开始钻孔。孔钻好了,把瓶子放在桌洞里,把吸管从钻好的孔插进去,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了。一次,我在上数学课的时候,刚低头刚喝了一口,就被老师发现了。老师恶狠狠地在我的后脑勺上捣了一拳,捣的我两眼直冒金星,然后薅住头发把我揪了起来。我当时那个悲摧呀,无以言状。 在零食匮乏的童年,爆米花自然是我的钟爱。“崩爆米花喽!崩爆米花喽!”每当听到这吆喝,心痒难耐的我总是跟父母缠磨出一毛钱,用小盆子盛上一些玉米,然后迫不及待地夺门而出。那崩爆米花的设备如今看来实在是很粗陋,可当时我却觉得它是那么的神奇!那只黑锅,形似被拉长了的葫芦,又颇像神话故事里的炼丹炉。一端是带有盖子的锅口,另一端是圆形的摇柄。崩爆米花的师傅先把玉米倒入锅口,又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将里面的白色颗粒撒入锅内,这白色的颗粒就是糖精。孩子们总是要求师傅多放点儿,可那时这玩意儿也是稀缺的,所以师傅就如护着茴香豆的孔乙己不肯轻易就范。 糖精不能多吃,对此我有深刻的记忆。那时,我们院里一家有10岁、8岁的兄妹俩,因不懂得糖精与糖的区别,便把家里的糖精片作为消遣的零食。在短时期内兄妹两人口服糖精片80余片,不久两人均急性中毒,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医院抢救发现,中毒者脑、心、肺、肾脏等都严重受损。左心衰竭、严重肺水肿、不能排尿,大夫说是因为短期内摄入大量糖精所引起的。 喜欢甜食是孩子们的天性。年,10岁的表弟从山西来,走的时候,我想送他一点礼物,他啥也不要,只是说:“哥,你就送我一包糖精吧!”不知他是如何想的,那么小的孩子,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礼物了。我们就这样离别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后来听说,那次,糖精一直放在他的衣兜里。走到半路,他去掏衣兜,发现裤兜里湿漉漉的,糖精全化了。他放声大哭,妗妗怎么也劝不住他。 听表哥讲,年秋天,得胜大队被评为学大寨先进单位,队长去公社开表彰会,公社奖给他们生产队一支牙膏、一块肥皂、一钱糖精。 队长说,成绩是大家的,奖品他不能独吞。然而全大队50户近口人,实在没法分配。他让大家拿个意见,大家七嘴八舌嚷了一阵子,谁也想不出个好法子来。 后来他说,那就按我的意见办哇,牙膏就归知青了,反正贫下中农没人刷牙;肥皂切成50颗,全队每户一颗,过大年时一人能洗把脸;至于糖精嘛,量太少,实在没法分。过几天割谷子时,挑担凉水把糖精倒进去化了,大家都来喝,伟大领袖的关怀就人人有份了。 几天后谷子开镰收割,那天烈日炎炎,社员们个个热的汗泼流水,喉咙里冒烟。晌午时分,只见向队长站在田边的阴凉处向大家高喊:“快来喝糖精水哟……”于是人们放下手中的镰刀,纷纷从田里向地头涌来。 那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贫下中农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两只水桶,水桶里荡漾着清凉明澈的井水,队长无比庄严神圣地将包糖精的小纸包打开,轻轻地抖动着,那些闪亮的细沙般的白色晶体便“沙沙”地滑入了水中。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屏声静气,俯视着糖精入水时泛起的极细微的涟漪。 那天,得胜堡的五保户杨爷爷也被人背来了。听人们说今天要喝糖精水,一直卧床的他竟然扎挣了起来,他说,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给我养老的,毛主席送给我们贫下中农的糖精水,我必须要喝! 在人群外,远处的树底下,还孤独地坐着一位老汉,他鬼头鬼脑地向这边张望。他很想过来,但没有勇气。他叫王三蛋,是个地主分子,队里的好事从来也没他的份儿。 …… 我常常想,小小的糖精,其实蕴含着许多伟大的教益:虽然名为“糖精”,直接吃是非常苦的,只有化在水里,稀释之后,才能吃出甜味来。甜到极致竟然是苦,而苦被稀释又能回到甜,能使人想到“乐极生悲”“苦尽甘来”的生活哲理。还有,糖精虽然吃着很甜,但对于我们的身体,并无任何营养,只不过骗骗我们的嘴巴而已,吃多了,还对身体还有害。这又使我们想到“口蜜腹剑”“糖衣炮弹”之类的警语。 现在除了奸商,无人再用糖精了,我们终于跨越了一个时代——糖精时代。 后记: 在李一氓的著述中,最为意趣盎然的大概是记述其一生烹饪经历的《征途食事》。李一氓是四川人,不仅会吃还会做。《征途食事》中关于长征路上的一章以独家的第一手材料,向世人记述了一个个令人耳目一新的长征食事。例如,他写道:“除大锅饭外,行军驻下来总有自己做东西吃的机会。行军路上,很难找到茶叶,茶叶无法假造,就假造咖啡。饭后,弄点麦子来用油炒成接近炭质时,下半瓢水,一煮,水色变黄,带苦味,无糖,加点糖精,一杯咖啡就出来了。” 原创不易,打赏随意! 直接点击以下文字链接,阅读本文作者韩丽明其它雁北系列文章: 老绥远韩氏:点心渣子与高末 老绥远韩氏:伊拉克蜜枣与古巴糖 老绥远韩氏:折澄 老绥远韩氏:山药蛋与磨擦圪滓子 老绥远韩氏:糖菜渣子 老绥远韩氏:窝头 老绥远韩氏:饥饿拾零 老绥远韩氏:饥饿 老绥远韩氏:寒冷 老绥远韩氏:厕纸的前世今生 老绥远韩氏:如厕轶事 老绥远韩氏:引火柴 老绥远韩氏:买煤 老绥远韩氏:买粮 老绥远韩氏:菜窖 老绥远韩氏:洋井 老绥远韩氏:风箱 老绥远韩氏:汤油 老绥远韩氏:猪油时代 老绥远韩氏:大炕时代 老绥远韩氏:汆壶 老绥远韩氏:暖暖的炉子 老绥远韩氏:温暖的灶镬 老绥远韩氏:打长途 老绥远韩氏:代用品 老绥远韩氏:介绍信 老绥远韩氏:走后门 老绥远韩氏:排队 老绥远韩氏:布票 老绥远韩氏:粮票 老绥远韩氏:票证时代 老绥远韩氏:哀我凄惶少年时 雁北 博大精深的炕文化 雁北 拾山药 雁北 搂柴 雁北 碨磨 雁北 推碾子 雁北 盘炕 雁北 劁猪 雁北 夜壶 雁北 雁北巫婆神汉传奇 雁北 擀毡 雁北 牛车 雁北 豆腐坊 雁北 粉坊 雁北 老油坊 雁北 铁匠炉 雁北 换亲 雁北 拉帮套 雁北 嚎丧 雁北 鼓匠 雁北 冥婚 雁北 寿材 雁北 雁北多美女 雁北 人熊 雁北 雁北灵异事之二 雁北 雁北灵异事 雁北 家做鞋 雁北 内裤 雁北 红主腰 雁北 灯芯绒 雁北 大襟袄、缅裆裤 雁北 干部专用:尿素裤 雁北 可恶的虱子 雁北 雁北乡间饮水陋习 苦寒的雁北 内容转载自儿童白癜风的饮食北京什么医院看白癜风最好
|